第二十一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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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章
盛路陽理想的對話是這樣的：
他：【你前面那個女生，幫我問下她叫什麽名字】
向時州：【你不是有女朋友麽，怎麽還打聽別的女生】
然後他就可以完美且迅速的順坡下驢，無比震驚地回覆一句：
【誰說的！我哪有女朋友！不是吧哈哈哈哈向時州真服了你了，什麽謠言你都信啊！你哥我單身十七年從未動過心好嗎！！】
憑借著向時州腹黑程度，肯定不會幫他問女生名字，盛路陽自認很大方，雖然他不打算在高中談戀愛，但如果對象是向少爺的話，他可以認真考慮一下。
是的，他準備給向時州一個追求他的機會。
但事實上是——
向時州無比掃興地回覆了他一句“滾”，然後就把他刪了。
是的，向時州把他刪了。
幹脆利落，毫不猶豫。
當時化學老師為紓解大家午覺後的困意，在講臺上和前排學生聊起“黃金雨”的制作過程，盛路陽低埋著頭，記筆記的手都在發抖，碘化鉛沈澱直接寫成了碘化碘。
別說後悔了，他連想死的心都有了。
整整一下午，盛路陽都懷揣著一種罪孽深重的心情在懺悔。
第三節課下，為了晚上放學還能一起回家，他決定主動出擊，厚著臉皮去找向時州說話。沒料對方察覺他走進，蹭地一下站起身，直接拿著手機走去了外面。
雖然有點惱火，盛路仍陽緊跟著追出去，黏在對方身後，向時州去哪兒他就去哪兒。
是中午吃飯的便利店，輔導班樓下緊挨著的那家。
向時州進去買水，盛路陽也拿了一瓶一樣的，付款時，他搶先走在向時州前面，對收銀員笑道：“我倆一起算。”
收銀員點點頭，在他水瓶上掃了兩次。
成功付款後，盛路陽滿懷期待地轉頭，發現向時州剛才那瓶水被丟在他身後的貨架上，人已經出門走向了馬路對面的便民超市。
盛路陽飛快抓上兩瓶水，繼續追上了去。
紅燈亮著，向時州被迫停在斑馬線前，盛路陽慶幸趕上，小碎步貼過去他身旁，遞給他那瓶水。
“給。”
向時州板著臉，不接，也不說話。
“別生氣了，”盛路陽討好道，“我沒別的意思，不問就不問，我就隨口一提。”
“你有完沒完？”向時州霍地轉過身，濃眉緊蹙，“自己想知道什麽就自己去問，老纏著我幹什麽！”
“不是，我真沒那個意思啊，”盛路陽不知道該怎麽解釋，便急道，“我逗你玩兒呢！”
向時州瞬間惱火起來：“你有病吧？滾！”
盛路陽死活不動，仍舉著水瓶，厚顏無恥道：“你先喝水。”
“我讓你滾。”
“我讓你喝水。”
“我問你是不是有病！”
“是，我有病！”盛路陽滿不在乎地大喊一嗓子，無視周遭路人投射過來的怪異目光，好脾氣地將水遞上前，輕聲哄道：“你就喝這瓶吧，給個機會。”
向時州轉身回去樓裏。
盛路陽屁顛屁顛地跟上。
“別他媽再跟著我！你沒聽明白嗎！我讓你滾！滾！”
一連聲的怒斥低吼，那人難掩暴戾的神情，盛路陽左右兩手握著水瓶，楞在原地，看那人突然猙獰起來的臉，逐漸泛紅的雙眼，還有不受控制地抽動著的面部肌肉。
盛路陽被這副痛苦的表情震懾住了，他張了張嘴，喉嚨有些失聲。
只是兩個女生的名字，至於這麽……難過嗎？
他不明白，真的不明白。
向時州走了，盛路陽沒敢再跟上去。
出來時，兩人走得很急，誰也沒穿外套，現在他感覺到冷了，無可奈何地揣著兩瓶水，瑟縮地蹲在路邊，兩眼茫然地望著街道上途徑的行人車輛，滿腦子都是向時州。
那本是個如玉少年，被惹哭過後就成了破碎的玉，風似乎也在憐惜他，吹動他身上薄薄的衣衫，卻始終吹不散他眼底迷蒙如雨的霧。
他紅腫著眼睛，倔強著不肯落淚，那望向自己的滿含怨意的眼神比桃花還灼人，撩人心癢，更燒人心疼。
盛路陽不知道日後該怎麽和向時州相處，他完全無法再把對方當成同學或者朋友了，可他們的關系就在這僅此一次的試探中輕易破裂，向時州太決絕了，他還沒探究清的這段關系，向時州卻說斷就斷，又令他不禁覺得那個人是否值得在乎。
車尾氣很難聞，北風卷席著沙塵，撲的他滿臉都是，盛路陽心裏空落落的，神經也有些恍惚，仿佛自己又回到從法院出來的那個下午。
他覺得自己有點孤單，被遺棄的孤單。
待天邊黯淡暮色低垂下來，盛路陽估摸著快下課了，將水瓶全扔進旁邊的垃圾桶，回去教室收拾東西。
預料之中，向時州早已離開，其他人也都三兩結伴著陸續離開，盛路陽整理著書包，心緒一片混亂，不知道向時州明天還會不會來，或者，如果向時州繼續來，他就不再來敗壞那人的心情了吧？
正好，盛路陽自我安慰著，反正是免費名額，而且他還省事兒去借電車了。
挎上書包，正要離開，身後響起一聲匆忙的“誒！”盛路陽聞聲回頭，向時州前桌的女生三兩下裝好書包，朝他小跑過來。
“那個，”女生笑容有點兒尷尬，“我不知道你叫什麽，我叫薛晶。”
盛路陽眼前一黑。
他都知道錯了，向時州不會在臨走前還要專門搞他一次吧？！
“我後桌說，讓我直接你叫傻帽兒，哈哈哈，你們很熟吧！”女生從衣兜裏拿出一小串鑰匙遞給他，“他說他打車回家了，讓你先用著電車。”
盛路陽滿心覆雜地接過，手指反覆摩挲著，詢問道：“他有說他還來嗎？”
“什麽還來嗎？”女生疑惑，“來哪兒？教室嗎？”
“沒什麽。”
盛路陽料想向時州也不會交代太多事，他對女生點了下頭：“謝謝你啊，對不起了。”
女生更加疑惑：“對不起什麽？”
盛路陽苦澀一笑，偏頭朝遠處那人空蕩無物的座位又看一眼。
“我先走了，再見。”
“好，”女生點頭招手，“再見！”
一連數天，向時州沒有出現。
家裏沒有，教室裏更沒有，最初的幾天，盛路陽還抱有期待地守在向時州家門口堵人，日子一長，他完全就放棄了。
別說堵向時州，他連小姨都沒等到。
一戶人憑空就消失了，盛路陽有天晚上睡著睡著覺，毫無預兆地就突然醒來，他實在是不甘心，大晚上淩晨兩點多從被窩爬出來，窸窸窣窣穿好衣服，跑去703敲了好半天的門。
703無人回應，盛路陽倒被其他鄰居隔著門吼了好幾句神經病，702那一戶還要打電話投訴——投訴703，盛路陽當時夜半精神不正常，在樓道裏歡欣鼓舞的差點跳起來，他就盼著702趕緊投訴，狠狠的投訴，然後逼迫著向時州或者小姨快點回來處理，順便也處理一下他亂糟糟的心情。
向時州說的家，大概是他自己的、有爸媽在的家。盛路陽想通後就再沒敲過門，他知道，人家姨甥倆是回家過年去了。
但那人之前答應過他的飲水機如約出現了。
某天清早他出門去上課，一推開門，一臺嶄新的飲水機、還有五桶純凈水，幹幹凈凈地擺放在他家門前。
就在那一刻，一排水映入他眼簾的瞬間，不管那人是出於可憐才施舍給他的，抑或是早就定了懶得退，盛路陽都徹底對向時州這個人死心塌地了。
盛路陽決定，不惜一切代價，他都要把對方的好友加回來！
春節放假那幾天，窗外鞭炮聲稀裏嘩啦，夜深時密集喧鬧，白天時響聲稀疏。盛路陽沒去唱歌也沒睡覺，他蹲在家裏，開始一遍又一遍地發送好友消息申請。
幸在微信就算一方刪了，另一方還有機會重加好友，盛路陽這次老實了，連發幾條“我錯了，加回來吧”對方沒反應，就開始逐句解釋尤夏夢和薛晶的事兒。
【求通過PS：紙包是尤夏夢的發夾，她落在學校了，托我保管，後來不要了，我已經扔了】
【求通過PS：尤夏夢有男朋友，人家父母都知道，只是學校裏的人不知道】
【求通過PS：算我求你，不信謠不傳謠】
【求通過PS：我沒打算在高中談戀愛，別誤會無辜的人好嗎】
【求通過PS：薛晶，你的前桌，客觀上她很漂亮，主觀上我認為最漂亮的另有其人。你看你還是不了解我，讓別人幫忙牽線不是我的作風，我一般都直接找當事人要聯系方式的】
發完最後一條，盛路陽覺得自己的意思已經表達很明顯了，如果向時州再看不出來，那個人就是大笨蛋！
可是，即便是這樣，對方依然沒有回覆。
盛路陽絞盡腦汁認真想了兩天，死活想不通他還有哪點沒說清，抑或者，他說清楚了，只是對方還缺個不得不加好友的臺階。
可他不敢輕易說那四個字，不想令對方認為這種重要的話也和其他申請消息一樣，是他說錯話的找補。向時州肯定會覺得他更加輕浮，然後更討厭他。
初五那天，最後一天假期，盛路陽照例整個上午抱著手機等回覆，對方也照例沒有任何音訊。他從沒這麽等過一個人的消息，心裏難免有些怨怒。
向時州說自己發消息的極限是二十條，他忘記跟那人說，如果他申請好友第二遍沒通過，他一般也不會再加了。
空閑在家，一天最多吃兩頓，過年小區附近商鋪歇業尚未開張，盛路陽也沒什麽胃口，裹緊羽絨服，跑去樓下便利店買了兩個培根雞蛋三明治，讓店員幫加熱後帶走。他最近吃飯多了個習慣，喜歡湊在飲水機旁吃。
回來路上，天空飄起了雪，他途徑一家店鋪的玻璃門，看到自己落得頭發雪白，人也似乎有點瘦脫相了。
好像從那天在便利店吃泡面開始，和向時州斷了聯系後，他就沒再吃過任何正餐。
盛路陽唏噓一聲。
就他現在這副倒黴樣兒，在晚年別說開敞篷超跑了，開玩具車都費勁。
正要掏手機給向時州再發一條“今天好冷”——他現在致力於不停發單向消息騷擾對方，說不準哪天向時州真煩他了就把他主動加上了，然後身後老遠處就響起一陣高跟鞋噠噠噠踩在石灰地上的聲音。
盛路陽猛地轉過身。
女人一身漆黑大衣，新燙了卷發，妝容精致，嘴裏吹著泡泡糖，手裏拎著個四寸小蛋糕，另一手漫不經心地晃著車鑰匙，正沿著岔路拐角往家那邊走。
“小姨！”盛路陽差點喜極而泣。
小姨聞聲偏頭，見是他，展顏一笑，伸手招呼道：“小帥哥！”
他三兩步飛奔到她面前，激動道：“小姨，你自己回來的嗎？！”
小姨笑笑：“怎麽了，想來找時州玩兒啊？”
盛路陽撓了撓頭，笑道：“是……有點想他了。”
“哈哈哈，他今天沒來，等開學你們就見到了，”小姨滿眼含笑，將蛋糕遞給他，“給，給你拿的。”
盛路陽接過，見是個機器貓主題的生日蛋糕，但是沒有蠟燭也沒有寫姓名，只有“生日快樂”幾個字。
他愕然：“這是……”
“哦，”小姨笑說，“時州昨天過生日，成人禮嘛，我們給他在酒店辦的宴，都是自己家人，因為人實在太多了，他就沒要邀請同學，今天我回這邊打掃下屋子，早上訂了一個小蛋糕，順路給你拿過來沾沾喜氣。”
“他生日啊……”盛路陽低下頭，攥緊了蛋糕盒的提手，“我都沒準備禮物，您還給我送蛋糕。”
“沒事兒，這有什麽的，”小姨笑著拍拍他肩，“你加加油，下次爭取你倆一起過！”
盛路陽一陣心虛，不太懂小姨這句“加油”是什麽意思。
倆人並肩往家走，小姨哼著歌兒，盛路陽安靜了會兒，沒忍住問：“小姨，時州最近在忙什麽？”
“睡覺，”小姨嫌棄道，“天天睡大覺，給他報的輔導班也不去，成天懶洋洋的，誰也不搭理，喝酒，他爸媽平時不在家，我又攔不住，這小子混得很，生日前在家喝，生日剛過就去泡吧，居然還辦了會員，真的是家門不幸出了這麽個紈絝子弟……哦對了，”她想起什麽，“上次你爸給你拿的啤酒我好像還沒給你送過去，待會兒你跟我來拿吧。”
盛路陽越聽越覺得心肌梗塞。
“小姨。”
“嗯？”
盛路陽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，怕她笑話，猶豫好半天，才終於鼓起勇氣：
“您把他手機號給我吧。”
小姨倒是沒多大反應，她哈哈一笑，輕捶他一下：“你小子，我就知道你倆有事兒，吵架了吧？”
“他誤會我了，”盛路陽突然也委屈起來，忍不住跟人告狀，“他自己胡思亂想，難不成還怪我了？”
“年輕人啊，”小姨感慨，“總是喜歡分對錯，你情我願的事，哪就有誰一定對，誰又一定錯了？”
盛路陽垂下眼：“我是真搞不懂他在想什麽。”
“嗐，小孩子，你們都是小孩子，小孩子吵架，過幾天自己就好了。”小姨掏手機給他發手機號，說，“咱倆先加個微信，我才能發你。”
盛路陽簡直求之不得，趕忙掏手機加微信，討好道：“小姨，您今天是來大掃除嗎，我待會兒也去幫忙吧。”
“不用不用，我就……嗯，”小姨埋頭搜著手機號，“我找了小時工，我是來監工的。”
盛路陽：“……打擾了。”
“還有，別老一口一個您您您，我很老嗎？”
“不老，你很年輕。”
“嘖，這就對了嘛！”
盛路陽一笑。
路上添加了向時州的手機號，盛路陽怕被拉黑，沒立刻發消息過去，也知道雖然小姨不介意跟他講向時州的家庭住址在哪兒，但直接詢問還是會顯得很唐突。
他不是那種特別有分寸的人，但他不想破壞小姨對他的好印象。
他就找她問了向時州常去的酒吧的名字。
小姨第三次拍了拍他肩，轉發給他地址，提醒他去的時候，最好穿得像個大人樣兒，不然人家一眼看出他是個高中生，很容易把他趕出去。
“好，我知道了，謝謝小姨。”
在小姨家裏又聊了會兒寒假學習上的事兒，盛路陽拎啤酒離開，將出門時，他想起來什麽，回頭沖人道謝：
“小姨，那個輔導班的事兒，謝謝你啊。”
小姨正低頭接著熱水，聞聲一楞，扭頭看他：“謝我？”
“是啊，”他笑，“你幫我們要的兩個名額嘛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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盛路陽理想的對話是這樣的：
他：【你前面那個女生，幫我問下她叫什麽名字】
向時州：【你不是有女朋友麽，怎麽還打聽別的女生】
然後他就可以完美且迅速的順坡下驢，無比震驚地回覆一句：
【誰說的！我哪有女朋友！不是吧哈哈哈哈向時州真服了你了，什麽謠言你都信啊！你哥我單身十七年從未動過心好嗎！！】
憑借著向時州腹黑程度，肯定不會幫他問女生名字，盛路陽自認很大方，雖然他不打算在高中談戀愛，但如果對象是向少爺的話，他可以認真考慮一下。
是的，他準備給向時州一個追求他的機會。
但事實上是——
向時州無比掃興地回覆了他一句“滾”，然後就把他刪了。
是的，向時州把他刪了。
幹脆利落，毫不猶豫。
當時化學老師為紓解大家午覺後的困意，在講臺上和前排學生聊起“黃金雨”的制作過程，盛路陽低埋著頭，記筆記的手都在發抖，碘化鉛沈澱直接寫成了碘化碘。
別說後悔了，他連想死的心都有了。
整整一下午，盛路陽都懷揣著一種罪孽深重的心情在懺悔。
第三節課下，為了晚上放學還能一起回家，他決定主動出擊，厚著臉皮去找向時州說話。沒料對方察覺他走進，蹭地一下站起身，直接拿著手機走去了外面。
雖然有點惱火，盛路仍陽緊跟著追出去，黏在對方身後，向時州去哪兒他就去哪兒。
是中午吃飯的便利店，輔導班樓下緊挨著的那家。
向時州進去買水，盛路陽也拿了一瓶一樣的，付款時，他搶先走在向時州前面，對收銀員笑道：“我倆一起算。”
收銀員點點頭，在他水瓶上掃了兩次。
成功付款後，盛路陽滿懷期待地轉頭，發現向時州剛才那瓶水被丟在他身後的貨架上，人已經出門走向了馬路對面的便民超市。
盛路陽飛快抓上兩瓶水，繼續追上了去。
紅燈亮著，向時州被迫停在斑馬線前，盛路陽慶幸趕上，小碎步貼過去他身旁，遞給他那瓶水。
“給。”
向時州板著臉，不接，也不說話。
“別生氣了，”盛路陽討好道，“我沒別的意思，不問就不問，我就隨口一提。”
“你有完沒完？”向時州霍地轉過身，濃眉緊蹙，“自己想知道什麽就自己去問，老纏著我幹什麽！”
“不是，我真沒那個意思啊，”盛路陽不知道該怎麽解釋，便急道，“我逗你玩兒呢！”
向時州瞬間惱火起來：“你有病吧？滾！”
盛路陽死活不動，仍舉著水瓶，厚顏無恥道：“你先喝水。”
“我讓你滾。”
“我讓你喝水。”
“我問你是不是有病！”
“是，我有病！”盛路陽滿不在乎地大喊一嗓子，無視周遭路人投射過來的怪異目光，好脾氣地將水遞上前，輕聲哄道：“你就喝這瓶吧，給個機會。”
向時州轉身回去樓裏。
盛路陽屁顛屁顛地跟上。
“別他媽再跟著我！你沒聽明白嗎！我讓你滾！滾！”
一連聲的怒斥低吼，那人難掩暴戾的神情，盛路陽左右兩手握著水瓶，楞在原地，看那人突然猙獰起來的臉，逐漸泛紅的雙眼，還有不受控制地抽動著的面部肌肉。
盛路陽被這副痛苦的表情震懾住了，他張了張嘴，喉嚨有些失聲。
只是兩個女生的名字，至於這麽……難過嗎？
他不明白，真的不明白。
向時州走了，盛路陽沒敢再跟上去。
出來時，兩人走得很急，誰也沒穿外套，現在他感覺到冷了，無可奈何地揣著兩瓶水，瑟縮地蹲在路邊，兩眼茫然地望著街道上途徑的行人車輛，滿腦子都是向時州。
那本是個如玉少年，被惹哭過後就成了破碎的玉，風似乎也在憐惜他，吹動他身上薄薄的衣衫，卻始終吹不散他眼底迷蒙如雨的霧。
他紅腫著眼睛，倔強著不肯落淚，那望向自己的滿含怨意的眼神比桃花還灼人，撩人心癢，更燒人心疼。
盛路陽不知道日後該怎麽和向時州相處，他完全無法再把對方當成同學或者朋友了，可他們的關系就在這僅此一次的試探中輕易破裂，向時州太決絕了，他還沒探究清的這段關系，向時州卻說斷就斷，又令他不禁覺得那個人是否值得在乎。
車尾氣很難聞，北風卷席著沙塵，撲的他滿臉都是，盛路陽心裏空落落的，神經也有些恍惚，仿佛自己又回到從法院出來的那個下午。
他覺得自己有點孤單，被遺棄的孤單。
待天邊黯淡暮色低垂下來，盛路陽估摸著快下課了，將水瓶全扔進旁邊的垃圾桶，回去教室收拾東西。
預料之中，向時州早已離開，其他人也都三兩結伴著陸續離開，盛路陽整理著書包，心緒一片混亂，不知道向時州明天還會不會來，或者，如果向時州繼續來，他就不再來敗壞那人的心情了吧？
正好，盛路陽自我安慰著，反正是免費名額，而且他還省事兒去借電車了。
挎上書包，正要離開，身後響起一聲匆忙的“誒！”盛路陽聞聲回頭，向時州前桌的女生三兩下裝好書包，朝他小跑過來。
“那個，”女生笑容有點兒尷尬，“我不知道你叫什麽，我叫薛晶。”
盛路陽眼前一黑。
他都知道錯了，向時州不會在臨走前還要專門搞他一次吧？！
“我後桌說，讓我直接你叫傻帽兒，哈哈哈，你們很熟吧！”女生從衣兜裏拿出一小串鑰匙遞給他，“他說他打車回家了，讓你先用著電車。”
盛路陽滿心覆雜地接過，手指反覆摩挲著，詢問道：“他有說他還來嗎？”
“什麽還來嗎？”女生疑惑，“來哪兒？教室嗎？”
“沒什麽。”
盛路陽料想向時州也不會交代太多事，他對女生點了下頭：“謝謝你啊，對不起了。”
女生更加疑惑：“對不起什麽？”
盛路陽苦澀一笑，偏頭朝遠處那人空蕩無物的座位又看一眼。
“我先走了，再見。”
“好，”女生點頭招手，“再見！”
一連數天，向時州沒有出現。
家裏沒有，教室裏更沒有，最初的幾天，盛路陽還抱有期待地守在向時州家門口堵人，日子一長，他完全就放棄了。
別說堵向時州，他連小姨都沒等到。
一戶人憑空就消失了，盛路陽有天晚上睡著睡著覺，毫無預兆地就突然醒來，他實在是不甘心，大晚上淩晨兩點多從被窩爬出來，窸窸窣窣穿好衣服，跑去703敲了好半天的門。
703無人回應，盛路陽倒被其他鄰居隔著門吼了好幾句神經病，702那一戶還要打電話投訴——投訴703，盛路陽當時夜半精神不正常，在樓道裏歡欣鼓舞的差點跳起來，他就盼著702趕緊投訴，狠狠的投訴，然後逼迫著向時州或者小姨快點回來處理，順便也處理一下他亂糟糟的心情。
向時州說的家，大概是他自己的、有爸媽在的家。盛路陽想通後就再沒敲過門，他知道，人家姨甥倆是回家過年去了。
但那人之前答應過他的飲水機如約出現了。
某天清早他出門去上課，一推開門，一臺嶄新的飲水機、還有五桶純凈水，幹幹凈凈地擺放在他家門前。
就在那一刻，一排水映入他眼簾的瞬間，不管那人是出於可憐才施舍給他的，抑或是早就定了懶得退，盛路陽都徹底對向時州這個人死心塌地了。
盛路陽決定，不惜一切代價，他都要把對方的好友加回來！
春節放假那幾天，窗外鞭炮聲稀裏嘩啦，夜深時密集喧鬧，白天時響聲稀疏。盛路陽沒去唱歌也沒睡覺，他蹲在家裏，開始一遍又一遍地發送好友消息申請。
幸在微信就算一方刪了，另一方還有機會重加好友，盛路陽這次老實了，連發幾條“我錯了，加回來吧”對方沒反應，就開始逐句解釋尤夏夢和薛晶的事兒。
【求通過PS：紙包是尤夏夢的發夾，她落在學校了，托我保管，後來不要了，我已經扔了】
【求通過PS：尤夏夢有男朋友，人家父母都知道，只是學校裏的人不知道】
【求通過PS：算我求你，不信謠不傳謠】
【求通過PS：我沒打算在高中談戀愛，別誤會無辜的人好嗎】
【求通過PS：薛晶，你的前桌，客觀上她很漂亮，主觀上我認為最漂亮的另有其人。你看你還是不了解我，讓別人幫忙牽線不是我的作風，我一般都直接找當事人要聯系方式的】
發完最後一條，盛路陽覺得自己的意思已經表達很明顯了，如果向時州再看不出來，那個人就是大笨蛋！
可是，即便是這樣，對方依然沒有回覆。
盛路陽絞盡腦汁認真想了兩天，死活想不通他還有哪點沒說清，抑或者，他說清楚了，只是對方還缺個不得不加好友的臺階。
可他不敢輕易說那四個字，不想令對方認為這種重要的話也和其他申請消息一樣，是他說錯話的找補。向時州肯定會覺得他更加輕浮，然後更討厭他。
初五那天，最後一天假期，盛路陽照例整個上午抱著手機等回覆，對方也照例沒有任何音訊。他從沒這麽等過一個人的消息，心裏難免有些怨怒。
向時州說自己發消息的極限是二十條，他忘記跟那人說，如果他申請好友第二遍沒通過，他一般也不會再加了。
空閑在家，一天最多吃兩頓，過年小區附近商鋪歇業尚未開張，盛路陽也沒什麽胃口，裹緊羽絨服，跑去樓下便利店買了兩個培根雞蛋三明治，讓店員幫加熱後帶走。他最近吃飯多了個習慣，喜歡湊在飲水機旁吃。
回來路上，天空飄起了雪，他途徑一家店鋪的玻璃門，看到自己落得頭發雪白，人也似乎有點瘦脫相了。
好像從那天在便利店吃泡面開始，和向時州斷了聯系後，他就沒再吃過任何正餐。
盛路陽唏噓一聲。
就他現在這副倒黴樣兒，在晚年別說開敞篷超跑了，開玩具車都費勁。
正要掏手機給向時州再發一條“今天好冷”——他現在致力於不停發單向消息騷擾對方，說不準哪天向時州真煩他了就把他主動加上了，然後身後老遠處就響起一陣高跟鞋噠噠噠踩在石灰地上的聲音。
盛路陽猛地轉過身。
女人一身漆黑大衣，新燙了卷發，妝容精致，嘴裏吹著泡泡糖，手裏拎著個四寸小蛋糕，另一手漫不經心地晃著車鑰匙，正沿著岔路拐角往家那邊走。
“小姨！”盛路陽差點喜極而泣。
小姨聞聲偏頭，見是他，展顏一笑，伸手招呼道：“小帥哥！”
他三兩步飛奔到她面前，激動道：“小姨，你自己回來的嗎？！”
小姨笑笑：“怎麽了，想來找時州玩兒啊？”
盛路陽撓了撓頭，笑道：“是……有點想他了。”
“哈哈哈，他今天沒來，等開學你們就見到了，”小姨滿眼含笑，將蛋糕遞給他，“給，給你拿的。”
盛路陽接過，見是個機器貓主題的生日蛋糕，但是沒有蠟燭也沒有寫姓名，只有“生日快樂”幾個字。
他愕然：“這是……”
“哦，”小姨笑說，“時州昨天過生日，成人禮嘛，我們給他在酒店辦的宴，都是自己家人，因為人實在太多了，他就沒要邀請同學，今天我回這邊打掃下屋子，早上訂了一個小蛋糕，順路給你拿過來沾沾喜氣。”
“他生日啊……”盛路陽低下頭，攥緊了蛋糕盒的提手，“我都沒準備禮物，您還給我送蛋糕。”
“沒事兒，這有什麽的，”小姨笑著拍拍他肩，“你加加油，下次爭取你倆一起過！”
盛路陽一陣心虛，不太懂小姨這句“加油”是什麽意思。
倆人並肩往家走，小姨哼著歌兒，盛路陽安靜了會兒，沒忍住問：“小姨，時州最近在忙什麽？”
“睡覺，”小姨嫌棄道，“天天睡大覺，給他報的輔導班也不去，成天懶洋洋的，誰也不搭理，喝酒，他爸媽平時不在家，我又攔不住，這小子混得很，生日前在家喝，生日剛過就去泡吧，居然還辦了會員，真的是家門不幸出了這麽個紈絝子弟……哦對了，”她想起什麽，“上次你爸給你拿的啤酒我好像還沒給你送過去，待會兒你跟我來拿吧。”
盛路陽越聽越覺得心肌梗塞。
“小姨。”
“嗯？”
盛路陽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，怕她笑話，猶豫好半天，才終於鼓起勇氣：
“您把他手機號給我吧。”
小姨倒是沒多大反應，她哈哈一笑，輕捶他一下：“你小子，我就知道你倆有事兒，吵架了吧？”
“他誤會我了，”盛路陽突然也委屈起來，忍不住跟人告狀，“他自己胡思亂想，難不成還怪我了？”
“年輕人啊，”小姨感慨，“總是喜歡分對錯，你情我願的事，哪就有誰一定對，誰又一定錯了？”
盛路陽垂下眼：“我是真搞不懂他在想什麽。”
“嗐，小孩子，你們都是小孩子，小孩子吵架，過幾天自己就好了。”小姨掏手機給他發手機號，說，“咱倆先加個微信，我才能發你。”
盛路陽簡直求之不得，趕忙掏手機加微信，討好道：“小姨，您今天是來大掃除嗎，我待會兒也去幫忙吧。”
“不用不用，我就……嗯，”小姨埋頭搜著手機號，“我找了小時工，我是來監工的。”
盛路陽：“……打擾了。”
“還有，別老一口一個您您您，我很老嗎？”
“不老，你很年輕。”
“嘖，這就對了嘛！”
盛路陽一笑。
路上添加了向時州的手機號，盛路陽怕被拉黑，沒立刻發消息過去，也知道雖然小姨不介意跟他講向時州的家庭住址在哪兒，但直接詢問還是會顯得很唐突。
他不是那種特別有分寸的人，但他不想破壞小姨對他的好印象。
他就找她問了向時州常去的酒吧的名字。
小姨第三次拍了拍他肩，轉發給他地址，提醒他去的時候，最好穿得像個大人樣兒，不然人家一眼看出他是個高中生，很容易把他趕出去。
“好，我知道了，謝謝小姨。”
在小姨家裏又聊了會兒寒假學習上的事兒，盛路陽拎啤酒離開，將出門時，他想起來什麽，回頭沖人道謝：
“小姨，那個輔導班的事兒，謝謝你啊。”
小姨正低頭接著熱水，聞聲一楞，扭頭看他：“謝我？”
“是啊，”他笑，“你幫我們要的兩個名額嘛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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